宋澈聞言大驚：“那得是多久以前？”

鳳千塵道：“你活了多少年, 她就守了多少年。”

宋澈道：“既然說‘囚於水’，又怎麽知道是囚於秋水呢？三界之大，說到水，歸墟才是萬水聚集之地……”

鳳千塵搖搖頭：“起初，城主也以為是歸墟, 然而他不敢冒險。後來，他動用了神界禁術, 看到了你被囚之地，就是秋水。”

“禁術？”宋澈忍不住問道：“那代價呢？”

“沒多久, 城主就開始神志不清, 大家一直瞞著這件事。天帝來了許多次, 都被攔在了外面。他以為，是城主不肯原諒他。其實, 城主從來沒有怪過他。”鳳千塵笑了笑, 聽不出是嘲諷還是自哀：“城主倒真是個大度的神君。”

宋澈聽出他話裏的憤怒，向他問道：“你同天帝有舊怨？”

鳳千塵猛地看向她：“舊怨？對於殺了你父君母後還有哥哥的人, 是一句舊怨可以解釋清楚的嗎？”

宋澈道：“我進入輪回鏡中，只記得問過你一次, 你的父君母後哪裏去了？你當時回答我, 你還有一個哥哥, 他們都不在了。我在問你, 你就不理我了。如今，你能告訴我，當年到底出了什麽事嗎？”

鳳千塵如今已經可以雲淡風輕地講起往事：“我的父君, 是跟隨老城主一起征戰三界的鬼面將軍。當年，天帝和老城主是最好的兄弟。戰亂既平，總要有人出來受三界敬仰。然後，天帝登上了神壇，而老城主，接了一個恩惠回了空桑。至於恩惠是什麽，沒有人能說得清。”

宋澈道：“他是心甘情願退回空桑的嗎？”

鳳千塵點點頭：“當初，老城主和空桑公主林夢頻，也就是你的母後，兩情相悅。怎料，天帝也對她情根深種。老城主不願傷了兄弟情分，自願退隱空桑。”

“然後呢？”宋澈知道，還有很多她在鏡中看不到的事情出現。

“天後謝南逸來自歸墟，當年天帝平定戰亂的時候，曾經去過那裏……你母後，早年就同她相識。本來，四位神君並肩作戰，情義匪淺。熟料，嫌隙漸漸生出……謝南逸嫉恨你母後奪走了天帝宋頎的心，然而表面上，兩人仍然一派和諧。”

“所以，她起了歹心？”從鏡裏雖然知道母後因為生她而亡，真正的原因，卻從來沒有人同她講過。

“那時候我已經懂事，有一天，謝南逸派人來空桑遞話，說她十分思念你母後。老城主雖然信任宋頎，卻也知道謝南逸的為人。更何況，那時候城主夫人已經將要分娩……”

“她思念母後，為什麽不自己過來？”不知不覺地，宋澈已經認可了自己的新身份，認可了林夢頻是她的母後。

“她有自己的身份，並且以這個身份為傲。她得不到宋頎的心，就格外看重這個身份，這個三界最尊貴的女神君。”鳳千塵的話裏，滿滿的嘲諷。

“母後去了麽？”

“自然是要去的。老城主不放心，把自己最信任的手下，也就是我的父君派了去。我母後和哥哥也不放心，俱跟了去……”鳳千塵說到這裏，臉上堆起一個悲傷的笑容：“誰想到，在回來的路上，遭遇攻擊，一個，都沒有回來。”

“是，謝南逸下的手？”

“不是，是魔界的人。”

“魔界怎麽知道……”宋澈剛說出口，就已經想明白了。

“後來，我去魔界拜訪。魔君說，是有人投遞了燃火令。燃火令，是魔界發現了神界至關重要的人物後，向族裏投遞的消息。燃火令上清清楚楚地寫道，天帝宋頎要經過青花谷，請求增援。”

“……”對於謝南逸，宋澈無話可說。從幼時起，就是宋頎格外偏疼她。而所謂的母後，只會用疑惑甚至恐懼的眼神看著她。像是，看一個熟識的仇人。

“魔君懲罰了那些人，可是，我的父君他們永遠都不會回來了。”鳳千塵此刻的表情，像是一個尋不到家的可憐孩子。

“九死一生，在我父君他們的掩護下，你的母後一身是傷地回來了。”鳳千塵閉上眼會想當時的場景：“我當時陪在老城主身邊，自從夫人離開，他就一直心緒不寧。看到夫人回來，他猛地一下子起身，驚得話都說不好了，他跑過去抱住奄奄一息的夫人，瞪大了眼睛問她，你怎麽了？藺封他們呢？”

“母後怎麽說的？”雖然已經是陳年舊事，當事人也早已經不在，可是宋澈還是感到心驚肉跳。

“夫人只說了一句話就暈了過去，她說，都沒了……”鳳千塵目光轉向別處：“我當時雖然小，也知道發生了天大的事，看到城主一下子呆了，立在那裏幾乎不會動了，我想問他，我的父君在哪裏，然而，我什麽也沒說。因為，他喊人把夫人送回屋裏，就蹲了下來，抱著我哭了起來……”

“……後來，城主請來了醫術最好的仙君妙手公子，來給夫人保胎。夫人的情況時好時壞，那是一個大雪天，你出生了，然後，夫人就仙逝了……妙手公子向來不問三界是非，走的時候狀似無意地說了一句，你的宿命是‘生於雪，囚於水。生時九天動蕩，死時諸神隕落。’城主大驚，詢問破解之法。然而，妙手公子再不發一言，最後看了你一眼，嘆了口氣，招了雲就走了。”

“城主剛失去夫人，自是不願意你再有什麽不好，終於還是動用了禁術。後來，遣派了一批人出城。馭雪使，就是其中之一。”鳳千塵看向她：“後來的事，輪回鏡裏你已經看過了。”

“是。”宋澈沒有同他講，她不是看過了，而是又經歷了一遍那些過往。

“你當時，沒有想過報仇嗎？”宋澈目光灼灼地盯著他。

“自然有。當時，我知道他們再也回不來的時候，我甚至想殺了所有人。老城主，他是個好人。可是，他不是個好城主。他的將軍被殺，他難過，郁郁寡歡，整日愧疚自責，可是，他沒有想過去找謝南逸報仇。他曾經去九重天上問過，然而謝南逸不承認。他，就沒有再提了。”鳳千塵面色晦暗：“後來，我曾經問過他，是夫人重要還是天帝重要？你知道他怎麽回答嗎？”

“天帝重要？不，他不會那樣說。”宋澈自然不信，自己的父君會如此對待母後。

“呵，他說，三界安穩最重要。你看看，你父君多麽大度，多麽無私……他不願意破壞自己親手打下的盛世家園，所以，他就犧牲夫人，犧牲我父君母後……既然如此，他當初又何必要退居空桑呢？和他相比，宋頎哪裏配得上那個位置呢！”

“所以，你殺了許多人？”宋澈當初的記憶，他就是一個沈默體貼的大哥哥。

“不記得了。”鳳千塵笑著看她：“你不會相信，當初亡國，我也做了一把推手……”

宋澈：“為什麽？你不是說，你要庇佑你的族人嗎？”

鳳千塵道：“那時候，城主神志不清，空桑靈氣不穩，族人重病纏身……”

宋澈道：“什麽重病，我怎麽不知道？”

“你自然不知道。因為，城主在神志昏迷之前，在你身上放了一枚靈力飽滿的火靈玉。空桑常年冰雪覆蓋，族人能得以承受苦寒，全靠了城中央陣法中的火靈玉。而火靈玉的功力，幾乎都來自於老城主。老城主靈力渙散，火靈玉自然運轉不靈。族人，都受了惡寒之疽的詛咒，不多時就死去數人……”

“怎麽不去請醫仙？妙手公子呢？”宋澈問道。

“呵，有人存心想要空桑亡國，你以為，有人能出得去嗎？”鳳千塵冷笑道：“後來，就有人故伎重演，引來了魔軍。”

“……那是有人引來的？”宋澈吃驚道。她一直以為，是魔界想要擴充勢力，才對空桑發起攻擊。現在看來，自己還真是傻的可以。

“可是，他們沒有想到，空桑並沒有亡國。”鳳千塵神色清冽。

“你做了什麽？”宋澈警覺道。

“我打開了城門，引他們進來……”

宋澈：“你……”

鳳千塵道：“你聽我說完呀，我開城門，同他們商量了一番，最後達成了一個協議。那就是，空桑如願亡國，然而城裏的人，每一個都要保住。”

“他們答應了？”宋澈很快想透了其中的關節：“你又答應了他們什麽？”

“很簡單。我答應他們，下一次攻打仙界時，我願意替他們打頭陣。”鳳千塵的笑容格外苦澀：“幸運的是，我並沒有死。”

“那場連綿不絕的大雪？”

“是的，只有我們族人才能馭雪。”鳳千塵驕傲如昔。

“那我們現在是？”宋澈懵了。

“沒有永遠的敵人，也沒有永遠的盟友。”鳳千塵正色道：“當年仙界要亡我族，只有聯合魔族。如今，就看你想怎麽做了。”

宋澈道：“我？”

“你想不想報仇，為你的父君，你的母後？”鳳千塵目不轉睛地看著她。

“天帝他……他知道嗎？”宋澈不確定地問道。

“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，他沒有阻止。”鳳千塵目光發冷：“這些年，他也享受夠了。或者，是愧疚夠了，我們就去幫一幫他。”

宋澈岔開話題：“這麽多年，你為什麽沒有動手呢？”

鳳千塵目光開始變得溫柔：“起初，是記憶還沒有蘇醒。後來，後來，是為了你……”

“為了我？”宋澈蹙眉問道。

“等我想起來的時候，你已經是九重天上的公主，最受天帝的寵愛。雖然，這是我一手策劃的，可是，我不忍心破壞。作為空桑的公主，你的母後早早仙逝，父君遭禁術反噬而亡。你自己，更是年紀輕輕遭受亡國變故。本應是最尊貴的公主，卻幾乎沒有享過一天舒親人的關愛。”鳳千塵眼睛潮濕：“看著你在九重天上，被人寵愛，笑得那麽開心，我竟然，竟然不舍得去破壞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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